辛灏年用历史眼光解剖六四: 是改良还是革命？

美国之音《纵深视角》在六四34周年之际专访历史学家辛灏年，他是六四的参与者，也是专研中国近现代史的学者。

辛灏年教授从亲身所见和历史的眼光这两个不同的视角来透视六四、深入解剖这场运动的本质，并从中反思六四失败的原因与造成的影响，进而以宏观的历史纵深来比较1989年六四这场运动与1898年的“戊戌变法”、1911年的“辛亥革命”、2022年爆发的“白纸运动”以及2019年的“香港时代革命”有何异同？再从这样的座标去探索中国未来走向民主化的路径，究竟需要的是“改良”还是“革命”？以下是专访的完整内容。

自述参加六四经过

我承认这场运动刚开始的时候，我不感兴趣，原因是三个年轻的学生跪在人民大会堂前，恳求中共的当政总理接见他们，这使我立刻联想到1895年康有为带着千名举子跪在新华门外，叩求皇帝接受他们的改革建议，当时我就在想，历史相差了100多年，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一个相似的情况？

后来5月23号那一天，在广州，孔捷生打电话要我一定要参加运动，我们两个是同学，我才参加了运动，我还带了几名军官去游行，都是我的学生，直到5月29号，我从深圳国际艺术节回到安徽，我接到了湖北电视台主播石萍女士的一封信，他问我：“共产党会不会开枪？”我当场就给他回了一封信 也就一句话：“不开枪就不是共产党！”

5月29号6月4号凌晨4点钟，我家里的门被敲响了，我感到很奇怪，我爬起来以后一看，原来是中国科技大学的学生会主席敲我门的。他跟我讲中共在北京大屠杀了！我们已经接到从美国来的传真，他当场就把传真拿给我看。然后他就说我们科大已经有1千多师生在三孝口那里集合，也等着老师您去，我说你不要说了我马上就去！我穿上衣服就跟他一道去了。这是我正式的、自愿的，没有任何拖沓的参加了这一次运动。我当时身上还兼着许多被统战的职务，全国的委员我身上好几个，可是我根本就没有顾这一切，我就上街。从这个凌晨4点钟一直游到这场运动被彻底的镇压，我一天都没有停过，所以人家问我什么时候参加这场运动的，我说我是六四凌晨4点钟，这就是我参加运动的经过。

六四发展四阶段 “暴动期”被刻意遗忘

我把这个运动分成四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叫“发动期”，那就是胡耀邦突然因心脏病爆发去世，北京的学生和民众给胡耀邦送花圈祭奠他，是这场运动的开端，也是诱因，那么从胡耀邦先生去世这一天开始，到4月26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指责这一场纪念他的党的总书记的悼念活动是“反革命动乱”，就是第一阶段：发动期。共产党下了个结论叫反革命动乱，学生们受不了了老百姓很气愤，多少年来对共产党的镇压的恐惧，对共产党成批杀人的恐惧，40年来人民对共产党在心中那种无望、无奈的叹息、和心底中的愤恨，一下子爆发开了。可是具体表现在以北京为主的这场学生运动上是：我们绝不是反革命暴乱！

运动从4月26日中共定性反革命动乱以后，就开始迅速的从北京到地方，从北京的大学到全国各地的大学都开始行动起来了。从4月26日到5月20日这一段时间叫做运动的“发展期”。可是第二阶段的中心思想是什么？是我们不是反革命动乱！非常害怕和恐惧共产党把反革命动乱这顶帽子加到这场学生运动身上，因为一旦定性为反革命动乱，血的惩罚血的镇压就要来临了。

全国人民都在恐惧当中开始支持学生 帮助学生，希望学生一定要把这个反革命动乱的帽子从自己的头上摘下来，可是共产党并没有让步。这就是运动的第二期，它发展起来了，可是发展的目的是什么？是否认自己是反革命动乱，也就是说否认自己是反共，是否认自己是反革命，否认自己是用动乱的方式来反对共产党，也证明这场运动他不是反共运动。学生一定要向共产党表白：我们不是反共、我们不是反革命、我们不是动乱。

接下来第三个阶段就是5月20日到6月4日之前的“对抗期”。在这个阶段里面，学生和共产党各不让步，学生坚持说自己不是反革命动乱，共产党一直不改口说不是反革命动乱，仍然坚持、并且用行动开始派军队到北京，摆出一副镇压的样子来恐吓学生和人民。可是从来没有过的，这一次学生和人民没有被吓住，仍然坚持不是反革命动乱。

就在双方的对抗的僵持的阶段中，出现了一件事。5月23日 三个湖南来的青年，我今天可以说，他们是带着湖南人民内心里面的真实的情感，和对这场运动的支持，来到北京。用彩色（的颜料）调了几个鸡蛋，就砸向了独夫民贼毛泽东在天安门广场上的那个像。当天这个事情的消息一播出来之后，全国振奋，所有人看到这个消息以后，都觉得解气啊！在美国。在任何一个民主的国家里面，一个老百姓给总统扔了一个鸡蛋，甩了双鞋子算什么嘛？可是在中国大陆，我们湖南来的三位20来岁的青年，居然用鸡蛋砸了毛匪的像，你想想看，中国人民内心那是多么痛恨他，终于解了一口气。这三个湖南来的青年不仅砸了毛的像，而且还写了两个对联，两个对联的意思就是，中国五千年专制到此应该终结了，中国应该走向民主和自由，反对一切各种形式的专制主义的领导统治，这是人民的心里话。

可是没有想到，这三个青年却被北京的学生运动，和在他们背后老师的决定下，把他们送给了北京的公安局。一个判18年、一个判20年、一个判无期。现在这三个人，为首的俞志坚先生已经过世，第二个成了疯子和傻子，只有第三个还苟活在加拿大，那么这件事情在运动的对抗期的发生，使我们对这场运动，特别是回思起来的时候，感到有很多不可理解的地方，因为全世界的民主运动，不会把一个反对独裁的三青年，送给专制政府去镇压的。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6月3号夜晚到6月4号凌晨第四阶段开始了，第四阶段就是“暴动期”。就在这一天晚上，中共终于开始用真枪、真子弹、真坦克车，向着学生和人民扑过来了、扑杀过来了。这样一个状况下，我想全世界有很多人看到了这个场面，这只有共产党、只有49年以来不断的镇压大批屠杀人民的共产党，在他来说也是第一次在天安门广场做下这种让人没办法面对的事情。邓小平后来说，我们的坦克就这样压了下去，于是动乱就被我们平了。可是他没想到的是，49年以后，中共的每一次镇压，老百姓都是不敢反抗的、也无法反抗，可是这一次的镇压在全国引起了暴动，不仅在六四的那个夜里面，就六三的夜晚或六四的凌晨，被镇压的北京市民和学生喊出了“打倒共产党”的口号，开着公交车准备去撞天安门，第二天在全国各地的大学，各地的市民全部走上街头，头上裹着白布，用红的颜色写着“血债血偿”，几乎每一个城市都这样。老百姓没有被天安门的大屠杀所压倒、所恐惧，反而挺而走险、走上街头，全国的游行，到了一种令人难以想象的地步，飞机不飞了、火车开不动了、轮船停了、工人、老百姓、市民都上了街，有的地方农民也上了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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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省宣城县一个小学，老师含着眼泪告诉孩子们说：“北京共产党杀人了!”杀死了我们好多大学生和我们的老百姓，孩子们站起来喊口号：“大学生死了中学生上、中学生死了我们（小学生）上!”然后小学生把这三句话写在黑板上，一个礼拜没有人去擦这个黑板，老师的眼泪像小河一样流的不停。这就是运动的“暴动期”。